清晨五点的寒气钻进裤管,顺玉裹紧头巾排在粮店第三十七位。前面朴家嫂子回头低语:“今日细粮配额减了二两。”队伍里响起窸窣的叹息,像秋风吹过晒场空荡荡的谷仓。
泡菜坛的刻度
阳台上二十七个陶瓮是顺玉的命簿。三号瓮里腌着丈夫矿上发的劳保手套换的野芹,七号瓮压着女儿英实从学校后山偷挖的沙参。最小的瓮贴着红纸——里面沉着一块猪皮,油脂在盐水里凝成乳白的云。
“妈,咸吗?”英实舔着沾辣酱的手指。
顺玉拍开她的手:“留着你哥休探亲假。”
瓮沿的反光照见女儿塌陷的腮帮。昨夜粮店老金多给的一把黄豆,此刻正在女儿胃里胀成酸水。
粮本的折痕
蓝皮粮本第三页被指甲掐出深痕——那是哲秀入伍的日子。成人每日700克,玉米面占七成。顺玉的算盘珠子在心头拨得噼啪响:丈夫的定量换粗粮更饱肚,儿子的军属补贴能兑半两油。
展开剩余73%肉铺窗口的争吵声刺穿晨雾。“说好二两怎的少了指头宽?”跛脚的金叔举着油纸包的手在抖。售货员掀开案板:“自己看!全平壤就这条肉筋!”
顺玉默默展开自带的干荷叶。轮到她的200克肥膘上,粘着截断指甲盖大的精肉。她弯腰致谢时,瞥见案板底下铁盆里堆着带肉渣的骨头。
铝饭盒的星空
英实的书包总叮当作响。饭盒里玉米饭压着三根酱萝卜条,盒盖夹层藏着秘密——昨天合作社分拣黄豆时,她裤袋漏进的七粒豆子,此刻正随步伐轻叩铁皮。
放学铃声未落,女孩们涌向校办菜园。英实蹲在茄子架下,把掉落的紫花塞进文具盒。顺玉在灶台看见这些蔫花时,眼角的皱纹会漾开片刻。夜里煤油灯下,花朵在汤碗里重新绽放。
餐桌的季风
哲秀探亲那晚,泡菜坛见了底。顺玉捞出沉坛的猪皮熬汤,油星在锅里聚成金黄的岛。丈夫把汤里唯一的肉渣夹给儿子,哲秀转手放进妹妹碗中。英实咬住嘴唇,肉渣在齿间化成咸涩的泪。
“部队伙食好。”哲秀掏出的铁盒惊呆全家:五块方糖列队闪光。顺玉用针尖挑起半块溶进丈夫药汤,剩下的锁进米缸。深夜她舔了舔糖纸,甜味从舌尖窜到脚底——这是三年来头回尝甜。
黑市的月光
自由市场的吆喝裹在棉被里。顺玉用哲秀捎回的军用胶鞋,换得三只中国产的鸡蛋。蛋贩突然收摊的骚动中,她被人流卷进小巷。穿制服的青年挡在巷口:“大婶,分只蛋行吗?”
月光照亮他掌心皱巴巴的粮票。顺玉认出是粮站小崔——上个月他多称了半两玉米面给她。蛋壳在布袋里碎裂的轻响,是黑市心照不宣的密码。
重男不轻女
英实的铅笔短得捏不住时,顺玉掀开炕席。层层旧报下压着红绸包,里面躺着支永生钢笔——当年她扫盲班的奖品。
“考上外国语大学就给你。”
“那哥呢?”
“他拿枪杆子,你拿笔杆子。”
钢笔在女儿作业本划出第一道蓝线那晚,顺玉梦见年轻时的自己。钢厂扫盲班的灯光下,她曾用这支笔写下“妇女能顶半边天”。
坛底的银河
雨季来临前,顺玉搬出所有泡菜瓮晒太阳。二十七只陶瓮在阳台列队,瓮身裂缝被米浆重新糊过。最小的瓮突然裂底,那块珍藏的猪皮滚落脚边。
全家人的目光粘在油亮的肉皮上。顺玉捡起来冲净,切成五片薄如蝉翼的月光。肉片在铁锅滋啦起舞时,油香惊动了整栋筒子楼。
那晚的餐桌中央,五片煎肉在铝盘里泛着金光。丈夫把肉分给儿女,哲秀把肉夹给母亲,英实用肉片裹了勺饭塞进哥哥嘴里。顺玉碗里的肉片在玉米饭上颤抖,油花慢慢洇成小小的太阳。
夜半米缸沙沙响。顺玉摸出藏着的方糖,在女儿枕边放了两块,儿子枕边三块。指间残留的糖粒,被她小心舔进皱纹深处。月光淌过空荡的泡菜坛,坛底映着点点银光——那是撒落的盐晶在静静发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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